用笔书写春夏秋冬,
而无名之辈也想纸下拥有星辰万里。

木九Starlit.

【雷安】铁幕

  冷战背景

2019旧文重发补档

有部分语句修改



  我在晨曦的阳光中吻你,但积聚多时的雨终究未下,而天已经凉了。


  这个时代的人群刚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堪堪走出,还想着如何回归家庭,时代却不给这个休憩的机会,随着丘吉尔的《和平砥柱》的发布,整个西欧都陷入了为和平奋斗的狂热中,就算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着什么奋斗。而在这些国家中,处于最前线的国家莫过于德国了。

  去他妈的吧,我是十分明白他们的意图的,不就是想把柏林城变成两派争斗的前线?他们不可能考虑过我们,毕竟我们是所谓的战败国,便只能在这一张张罪恶的网下小心翼翼地生活。

  噢,上帝,这样的生活真是够了。整个柏林城被分成四区占领,我早晨起来去工作还要穿过该死的美国佬设立的各种关卡——天知道检查为什么那么麻烦!

 我不耐烦地把自己的证件从士兵的手中拿过来,今天柏林下了小雨,地面变得有些泥泞,显然独行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于是我慢吞吞地在一个大伞下踱步,等待着富有同情心的人出现。

  “古勒尔,今天你又没有带伞。”

  这声抱怨从不远处的人的嘴里穿到我的耳朵里,带着一些雨水的凉意显得十分美妙,我挥了挥手,扬起一个笑容:

  “真是抱歉啊,我下次会记着的,但是这一次,”我往前踏了几步,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小水坑,溅起的水珠带着泥泞落在裤腿上,“安迷修,就帮我一次吧,就最后一次。”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那个中年男人无奈地笑笑,把伞斜了过来,我从荷包里掏出一根香烟叼着,却没有点燃,究其原因是为了这把破旧的伞不再充满烟味。

  我和他并不住在一起,只是在同一个公司效力,后来因为美国人操蛋的关卡才在这里经常相遇,但我也不讨厌他——不如换种说法,他的笑容配上那一抹绿色的眸子,实在是无法让人讨厌起来。安迷修和许多上班族都不一样,年龄已经进入了中年,而今也是找了个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听起来过得也还算滋润。他有一米七九,在人群之中并不算矮,所以撑伞的工作便理所当然地交给了他,而我便只用看着前方不要踩坑,并且转头不要被安迷修胸前的那个十字架小挂饰打到就行了。

  说到这个小挂饰我倒是一直很好奇,我曾经看到过背面,剐蹭的痕迹很严重,依稀能够辨认出是曾经法国出产的风格,而这种风格已然久远,能坚持佩戴这么久,必定是承载着很多意义在其上。

  关卡到公司其实并不远,几分钟的路程被小雨拖延到了十几分钟。小伞从头顶上被收回,几滴泥水从雨伞上滴落在地板上。我赶紧赶在距离迟到还有最后几分钟的时候打了个卡,顺带着安迷修也打了一个。

  “想喝些什么?”不知何时安迷修已经走到咖啡机面前了,一杯的热咖啡在湿冷的天气里散发着热气,在安迷修的脸前消散。

  “不用了,谢谢。”我笑着回应,把手放在了计算机的键盘上,“今天算是我最后一天在这里工作了,不给我说点关于你的事情吗?毕竟我们都可能快再也见不到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士兵。”安迷修笑着坐在我隔壁的工作位上,端起了他自己的马克杯,“你知道的,我是个保守的人,这从这个杯子你都可以看出来——”他笑着摇摇头,指了指他手上的纯白的马克杯。

  “我不想听自我介绍,我认识你,”我笑着摆摆手,“我想听些劲爆的料,比如说——”我下巴挑了挑,他左手的无名指的戒指在闪闪发光,我十分好奇着戴着这个戒指的另一个人。

  “这样啊。”安迷修抿了一口咖啡,香气在空气中漫延,“他的性子和我其实并不是太相融,所以经常产生矛盾,但是却也分不开。”

  我注意到他的特殊用词:“他?”

  “是的。”安迷修笑着点点头,“你知道德国的莱茵河很美,而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睛,而其中仿佛莱茵河穿过。”

  我沉默着思索接下来该说什么,却搜刮了整个大脑也没想出来。所以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古勒尔,虽然你要去当兵,但是,”安迷修抽了一张白纸,圆珠笔在纸上刷刷滑动,写下了几个美丽的字符。我接过纸张仔细看着,是安迷修的住址,“以后有机会来看看我吧。”

  “好的。”我把纸张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衣兜里。




   我怀揣着憧憬的心情去往报道处,向操着一口俄国口音德语的军官报道,随后被灰头土脸地赶回家处理后续事宜。快速地在家整理东西,随后把背包放在沙发上,向自己的母亲提前告别。——我会想念她的,我这么想。


  如今已经忘了为什么当时要把衣兜里的纸条掏出看,但是确凿是去到了安迷修的门前。在我还在抬起手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屋内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安迷修,你还是那么固执!东柏林城有什么好?”

  我听出这不是安迷修的声音,或许是安迷修常常提起的那个人——让我想想,大概是叫雷狮。

  “我们生活在这里已经十多年了!”

  “是,是。但是他妈该死的柏林墙就要建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冷战——”

  “够了。”

  玻璃杯子在地板上破碎的声音响起,一阵冷风吹过,冷得我打了个冷颤,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应该存在这里,然而面前的门的打开让客厅里的昏黄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离开已经太晚。

  “古勒尔?”安迷修愣住了,快速开门的手放在在门把手上停住,血液从手指上流出。他沉默着,良久扬起一个笑容,“今天外面下雨,进来吧,暖和些。”

  这时我才发现今天的柏林是一个小雨天,门口已经积起来了小水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安迷修的好意,柏林今天的湿冷让我全身都有些抗拒,而屋内升起的壁炉让我向往。

  “请坐吧,请不要介意这个烂摊子。”安迷修笑着贴了个创口贴,用手指一块一块地把破碎的玻璃片装起来统共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正如你知道的,我是个怀旧的人。或者换一种说法,”安迷修看向了通向楼上的楼梯,手指摩挲着那枚戒指,“照他所说,我是个固执的人。”

  “而你认为记忆比生活更重要?”我问。

  “不如说,人如果没有记忆,生活就没有意义。”安迷修把桌上的啤酒瓶扔进了垃圾桶。“如我所说,我们两个的性子完全不能相融。”

  “既然这样,你们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安迷修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眼睛暗着一如寂静的夜晚。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冒犯的问题,然而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等着答案。

  “我不知道,”安迷修轻叹出声,正如咖啡的热气在空气中扩散,“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开始没有浪漫,没有玫瑰,只有一个吻。而爱情就这样开始了。”

  安迷修把咖啡一饮而尽,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其他的话语,只好坐到全身烘干,便站起身走向门的方向。

  “古勒尔,你的外套。”安迷修笑着把外套递给我,在接过的过程中创口贴脱落,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我关心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安迷修的话打回了喉咙里。

  “很晚了,你母亲会担心你。”安迷修把我推出了门,顺带给了我把伞。我小声抱怨着把伞撑起,不知何时下大的雨打在伞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安迷修爱着雷狮。我确定着,走进了柏林的晚雨中。




   柏林的第二天是个湿冷的阴天,我慢慢吞吞地背着背包走着,去报道处报道。柏林墙的建设工程已经启动,沙土时不时的扬起让我十分不满。我对那远处存在着的铁丝网附近站着的士兵肃然起敬,他们的存在让人民翻越国界偷渡的行为减少了很多。


  他们是为了柏林的安全,而我将加入他们。我这样想着,换上了一身军装,然而刚刚报道我便被指派了任务——夜守柏林墙,并且可能是一个长期的任务。

  柏林早晚温差不算太大,但是也足够让我这个青年小喝一壶,于是我小声抱怨着执行任务,时不时和旁边和我一样的热血青年聊聊天,终于还是不算无趣。


  “古勒尔,”站在我旁边的一个青年出声叫我的名字“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对,你是?”

  “列夫德林。”他笑着扭了扭酸痛的脖子,“你有没有发现最近东柏林城的人越来越少了?”

  “发现了,怎么?”我靠着墙,在兜里摸出一根廉价的香烟。

  “这是因为西边的那群人进行着帮助——”列夫德林摇了摇头,“我今天都捡了好几个居住证和护照了。”

  “这几天我也捡到了。”我说。

  “古勒尔,说实话,你有没有什么朋友混进西柏林了?”

  我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倒是听说了安迷修和雷狮彻底分居,而雷狮选择离开了东柏林前往了墙的对面,然而结果我并不清楚。或许他混入了人群中,狡猾地进入了西柏林,或许他成为了不完全成功的冲锋柏林墙的先锋——这样的人见得不少,或许成功的人也有。但是更大的可能,却是可能在逃离的途中便被抓进大牢,甚至当场击毙——总是会有倒霉蛋的,柏林城已经习惯了枪声。

  列夫德林看我良久没有出声,撇了撇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他看着照片,笑容都好看了起来。

  “什么照片?”我问。

  “全家福。”他把照片转个向对着我,照片上一家三口的笑容十分好看,列夫德林指着照片上的小女孩,“我向我女儿许诺,我将会成为他的英雄。”

  “她如今在哪里呢?”

  “她现在或许在她安迷修哥哥家喝咖啡吧——安迷修是我的邻居,把女儿交付给他,也是无奈之举。”

  在话语之间路灯一闪一闪,橙光照着我们的脸庞没有停止,却又被无情的墙面阻挡着传播。我擦了擦被泥土沾染的枪支,接着听列夫德林的讲述。


  “安迷修的爱人在一天的黎明离开地匆忙,而却也又在离开之前给了安迷修一个别离吻,据安迷修所说,他其实当时是清醒的,但他知道,他拦不住他。”

  列夫德林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了看他的手表:“时间到了,我们可以上哨塔在火炉旁逃离这湿冷的天气了。”

  我和他快速地登上哨塔,泡了两杯咖啡,手指握着热乎乎的杯子,指尖传来温暖舒适的感受。火炉传来的温度让我感受好了些——没有人喜欢站立在寒冷之中。

  “安迷修过得怎么样?”我问,咖啡的香气缓缓地在柏林的冷气中扩散。

  “我不知道,”列夫德林无奈地摇摇头,咬了口面包,“如今我和你一样,是一个普通的东德士兵,但是截止我到这里之前,”他把面包吞咽下去,“他和我的女儿过得挺好,他的笑容和从前一样。”

  “谢谢,”我微微点头,“咖啡还好吧?”

  “拿铁很好喝,谢谢款待。”

  “祝你拥有一个不错的夜晚。”我这样说。

  “你也是。”


  哨塔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小雨,我把自己的面包咀嚼咽下,视野瞟到了很久没有扯下的日历。

  似乎不久的将来就是圣诞节了。

  我思索着,望进了东柏林的黑夜里。




   我听着假期安排,却发现和其他士兵的假期被错开,只好遗憾地向他们告诉不能和他们一起去圣诞节酗酒后收拾收拾东西回家过平安夜。


  我的母亲在我刚刚进门的一刹那抱了抱我,我紧紧地回抱了她。我和她分离的已经有些日子了,这样的能够的回家日子更是稀少得几乎没有。

  “我去给你买好吃的,安迷修来找你了,他正在里屋,你去看看吧。”母亲慈祥的言语传来,我笑着和她暂时告别,在去里屋的路途上把几个垃圾丢进了垃圾桶。

  “古勒尔,平安夜快乐。”安迷修坐在一张椅子上对我说庆祝的话,过了那么久,他的笑容却仍然没变,我不由得明白着雷狮为什么能爱上他了。

  “你也是,安迷修。”我倒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在了安迷修的身前,我撩了撩粘在额头的头发,“今天的天气比之前的好,不是吗。”我这样说着,在日历上划掉了一天日子。

  “是啊——”安迷修没有急着喝咖啡,而是把它放在了桌子上,我虽然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他来找我显然易见地是有着什么比喝咖啡闲聊更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事?”我问。

  “古勒尔……”安迷修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你是个士兵对吧,听说任务是夜守柏林墙?”

  “是的。”我微微点点头,“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吗?”

  安迷修沉默了一会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显然在心中挣扎着。柏林的正阳撒下阳光,正好照他的脸上,让他的脸亮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嘴唇十分苍白,估计这段时间过得并不舒润。


  “你能,帮我争取点时间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还是把问题问出了口,这样突然的坦诚让我惊了一跳,然而我又很理解他为什么会向我坦诚。柏林墙相隔了许多的东西。不是个例,而是每个人身边都有的事情。

  “什么时间?”

  “没有守卫的时间。”

  “噢同志,”我故意操着一口俄国的口音,“你知道这可不好办……”

  “求你了。”

  我愣住了,整个房间静了静,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安迷修把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搭成一个小三角形。

  “雷狮?”我问。


  “嗯。”安迷修回答,咖啡半冷地摆放着。我觉得有点热,就把外套脱了下来,随意地扔在了床上。

  “好吧……”我轻叹出声,“圣诞节你到哨塔附近,我打响手枪你就必须走。”

  安迷修点点头,见我再没有想说些什么,便把咖啡一饮而尽后站了起来。我跟着他的动作到了门口,在他关上门的前一秒把属于安迷修的东西递还给了安迷修。他疑惑着看着我,我只好苦笑着给他解释。

  “上次从你那里拿的伞。快下雨了,拿着吧。”




   “求你了。”



  安迷修的话语自他离去之后也没有离开我的脑海,一直回荡重放着。我轻叹着一些什么,玻璃被几滴雨点敲打发出声音,柏林城总是那么奇怪,气候让人喜欢不起来。

  圣诞节是很快就来到的,在规定时间回了哨塔,我望着这堵象征着也隔绝着太多东西的墙,手在其上摸着,混凝土浇筑带走了人性味,太坚固了。


  “嘿,墙那边的混蛋。”


  从墙的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并不是太陌生。这是敌方——姑且算是——那边的一个士兵,然而爱国心显然不是太强,和我经常做一些小的东西交换。

  “威尔塔,又想交换什么?”

  我大声喊着话,旁边东德的士兵对这个显然可以判处叛国罪的场景见怪不怪,仍然无聊地望着柏林城的中心。

  “你看,今天是圣诞节了,所以我们得做一个双方都不亏的买卖。”威尔塔磁性的声音从墙上的无数个缝隙中传来,“你给我带瓶威士忌,我给你做件事,你看怎么样?你知道的,你们把这堵墙建起来后我无比地渴望着酒精。”

  我正想要回绝,脑海中却又是浮现着一双潭绿,我的刚要发出的声音被咽回了喉咙,组织了下语言。

  “……这样吧,你给你们那边的一个平民带个话——叫他晚上九点半到这边来。”

  “谁?”威尔塔问。

  “他叫雷狮。”我回答。

  “没问题,”威尔塔答应得很爽快,“但是威士忌——”

  “接住了。”我把旁边列夫德林私藏着的威士忌包上布料扔了过去,意料之中没有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好,好——我会去做事的。”

  声音消失了,消失在墙的另一边。我在一张板凳上坐下来,思考着怎么补偿列夫德林,或许给他找几片黄叶子是个好选择,听他说他的女儿很喜欢这个。

  嘁,这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我从树上摘了几片黄叶看着,终于还是没从那一片片叶子上看出来什么。我无聊地把这些叶子放在列夫德林的柜子上,然而他的声音已经是从背后传来了。

  “知道为什么我女儿喜欢这些吗?”

  我看着窗外沉默着回答。

  “她说是因为,”列夫德林捻起一片叶子,“这一片片叶子步入了老年,却又在保护着新机。古勒尔,我们不也是这样吗,都守护着这堵绝情的墙,却又帮着人短暂会面。”

  我猛的看向他,列夫德林笑着,一双蓝色眼睛眯着,柏林城映照在他的眼中。

  “安迷修,对吧。”



   “噢我没有什么恶意。”列夫德林笑着把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相反的,你看来需要把其他士兵引走吧?”


 我默认了,这边的区域虽然不是什么重要区域,却仍然被派遣了一个小队监视,靠我一个人实在是力不从心。我看着他,列夫德林能说出这句话证明他必然有什么道理。

  “你看,圣诞节到了,天气预报说今天将会降下雪花。”他把手放下,看着窗外,天色比起昨天糟糕了太多,空中的云晦暗着,显然酝酿着什么,“古勒尔,你估计也来德国很多年了吧?”

  “是的……十多年了。”

他走过来,靠的有点近,带着酒精味道的气息打在我的身上,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身高比我高了一些。

  “你知道德国人最喜欢在圣诞节干什么吗?”他的眼睛直视着我,一股子蓝色撞进我的眼瞳里。

  “是什么?”

  他突然微笑着闭着眼睛离远了些,窗外开始下起了小雪花,一群孩子已经在享受着仅有的乐趣。列夫德林的女儿会不会在其中呢?我这样想着,列夫德林的话语打在脆弱的玻璃上。


  “也是在我失去我妻子后最喜欢的事……啤酒,德国人最喜欢在寒冷的圣诞节享受它了。”

  “你的意思是?”

  “今天晚上有点远的地方有个餐厅有免费啤酒,我不会邀请你去。”他笑着把装满咖啡的马克杯递给我,“你今天就和马克杯一起过吧。”

  “嘁。”我也笑着回答。


  “嘿,”列夫德林拉开窗户向下喊着,或许因为圣诞节的缘故,巡逻视察的军官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可能是先我们一步去喝啤酒去了,而列夫德林这才敢这么大声,“兄弟们,我们去喝酒吧,那些军官都早去了。”

  “那些该死的军官!”塔下传来士兵的嬉笑声,列夫德林走下了楼梯,站在了一群人的中间,说着一些什么,我倒是没有听见,但所有士兵终于在犹豫之后,还是跟着列夫德林走去了某个地方。

  我总算是大半个心放下了——这群正统的德国人喝酒不喝到天亮估计是回不来了,而且还有列夫德林在那里支撑场面。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我自己只能留在哨塔上,在低气温的侵害下靠近残余着温度的几杯热水和咖啡了。

  “喂。”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我把头伸出窗外看了看,是酒鬼威尔塔,“话我带到了,不过他实在是难缠,我好说歹说才肯在规定时间来这里。你得再给我瓶酒,就当做我口水的补偿。”

“去你妈的吧,老酒鬼。”我笑骂着,威尔塔也没有妄想着我真的会再给他一瓶,笑呵呵地走开了。我把窗户关上,阻挡了寒风吹入室内,看了看手表,时间逐渐指向着八点整。我打了个冷颤,快速把列夫德林的外套穿上了。

  他还真体贴啊,知道我会怕冷。

  不,他就是因为喝酒会暖身子并且餐馆有暖气吧。我心里讽刺着列夫德林,他一个莫斯科那边搬来柏林的人,一定有点什么抗寒体质吧。


  时间过得实在是有点慢,我喝了咖啡也已经在打着瞌睡——说实在的,这寒冷的圣诞节夜晚如果不是什么急事是不会出去的,何况外面时不时还刮着冷风。

 在我差点就快被上帝拉去一起睡觉的时候,使我唤醒意志的是哨塔的敲门声,我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睛,打开了门。

  “古勒尔,”那个拥有绿色眸色的熟人现在站在外面搓着手掌,“我能进去取取暖吗,你知道的,这最近一个小时的寒风实在不是一个中年人能承受的。”

  “当然了,进来吧,今天不会有什么另外的守卫。”我把门开的更大,在安迷修刚刚进入室内后又迅速关上,然而就算这样还是有一些冷风吹进来,但值得庆幸的比半个小时前小了不少。




 “我就站个一两分钟,就不坐了。”安迷修搓了搓手,窗外的风虽然仍在刮着,但已经小了许多,至少新倒的热水不会再凉得迅速,“你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对吧?”


  “对,我是问过。”我想了想回答道。

  “昨晚我想明白了——似乎是想明白了,”安迷修把手放进口袋,视线转向了窗外的柏林城,“就像他是个勇士,走在追求某些东西的路上,在途中却又把我的心顺手牵羊了,我也就只能跟着他走了。”

  我不置与否,看着他的面容。他的笑容一直没有变过,可能是因为九点半快要来临,在我的眼里变得无比真实,壁炉里的火光微弱地左右跳动着,让我恍惚了一瞬。

  “那我走了,”安迷修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先感谢你为我们做的事。”

  门关锁落,我握着热水杯站在窗前,那一堵混凝土浇筑成的柏林墙已在我眼中成了习惯的东西,而安迷修慢慢地走近了那堵墙,最后在墙边坐下了。

  安迷修左膝曲起,手臂垂在一旁刨开了一些雪。柏林的风已有些停了,但大雪却是更大了,雪花落在安迷修的头发上,昭示着雪白。他沉默着,但心灵必定不怎平静,相反,他的内心估计和我一样翻滚着。

  墙的另一头在雪里传来着脚步声,恶劣的天气让附近不会再有什么闲游之人,在我的心里,在安迷修的心里,都明白着来者的身份。我轻叹一口气,心里所有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雷狮?”安迷修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该死的天气,受不了。是你吗,雷狮?”

  “……嗯。”


  雷狮随着安迷修的声音,在安迷修的背后坐下了,他的头巾和雪地几乎是同一个颜色,融入到了大雪中去。隔得太远,我并看不见他的神色,但我知道不管他的表面神色怎样,内心必定是激动的。

  “安迷修,”雷狮靠着墙,一双紫色的眸子看着天空,眼前一片片雪花缓缓落下,“有一段时间了吧。”

  “是啊。”安迷修的背僵硬着,他是个中年人,背早就承受不住太冷的气温,“有一段时间没听过你的声音了。你过得好吗?”

  雷狮沉默了几秒,墙边吹过了一阵寒风,让贴着寒冷墙面的安迷修打了个寒颤。

  “挺好的,”雷狮回答着,“平常的生活充满着快乐的咖啡因,就是没有你少了些乐趣。过得还行吧。倒是你,你的背经受得住这一阵阵的寒风?”

  “我没事。亏你还记得我的背有些惧寒。”安迷修的背部贴紧了墙壁,头发上的积雪被抖动下来,落在了安迷修的身旁,“你在这,这堵墙都是暖的。”

  “你又在哪里学的每日柏林情话。”雷狮的话语带着笑意,话语的语气都变得戏谑了起来,“你是不是又勾搭别人了?”

  “少来,你别胡说,”安迷修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把手举了起来,手指上的戒指和胸前的小十字架在灯光的照耀下一起闪耀着光芒,仿佛墙对面的人能看见一样,“戒指我还带着呢,小十字架也还在。”

  雷狮仿佛愣住了,良久没有任何的回答,就在我以为再也不会回应的时候,雷狮张了张嘴。

  “安迷修。”

  “嗯?”

  “我爱你。”

   一阵的寒风萧瑟在安迷修的耳边,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听到。落到手上的雪花越来越小,圣诞节在小雪中倒是显得气氛正确了。

  “你说什么?”安迷修这样问,用手锤了锤墙壁,一些水泥粒掉了下来。

  “安迷修你是得耳聋了吗?”

  “少来,快说,再说一遍。”

  “我说啊,”雷狮闭上了自己紫色的眸子,“我后悔离开你了,还有,我爱——”


  “砰——”

  枪声响起,响彻在柏林城的黑夜里。




   请不要谴责我。我也是怀着矛盾的心情开的这一枪,在这种时刻,打断人说话的仿佛都是罪人。我把左轮手枪从窗外拿进房间,白烟在枪口冒出。


  “安迷修!”雷狮有些着急的喊着,“你有事吗?”

  “时间怎么那么快……我没事,但是我们必须要分开了。”

  “为什么?我们刚刚说上几句话?”

  “不……别问了,我不知道,”安迷修有些哽咽,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导致的,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列夫德林已经发来了手机短信,开枪同时我也在心中暗骂着现实难测。


  “再见了……雷狮。”

  随后安迷修迅速地站起身,背着哨塔的方向走去,那样的背影在雪地中显得悲伤,我恍然一愣,安迷修在我的视野里几乎已经变成了失去挚爱的骑士了。雷狮沉默着坐在墙的另一边,雪地的凉意在安迷修的暖意逝去后侵蚀上了他的身体,使他打了个寒颤。

  这不行。我想着,把左轮手枪重新拿出了窗外,瞄准着墙的另一边,手被寒风冻得有些颤抖,但已经不能再等了。


  “砰——”


  雷狮似乎刚刚从梦中惊醒,意识到了这堵墙存在的意义,连忙起身快步地走到其他地方去了,而他身前的雪地留下的一个弹孔,显然是把他从梦境中拖出的物品。

  我轻叹出声,把手枪放回了列夫德林的柜子,压在了那张照片上。说来惭愧,用了列夫德林的子弹,希望他不会大动干戈地和我干一架,毕竟那家伙很在乎他的宝贝子弹。

  我从窗边坐了桌前,桌上的热水不知何时已经变冷了——习以为常,在这种糟糕天气下,是不能把一杯热水静放十分钟以上的。

  在我想着怎么处理这杯水的时候,哨塔的门被敲响,想都不用想,闻着这一味熟悉的酒味,是列夫德林没错了。

  “喂,列夫德林,”我边把水倒进水槽里边给他说话,“不好意思我用了你两颗子弹。”

  “什……算了你用了就用了吧,”他挥了挥手,“为了安迷修,对吧?”

  我沉默着躺回了床上,算是默认。柏林的天空在下雪之后难得的出现了东德能看见的满天星辰。既然睡不着,就看看吧。我这样想着,便坐起来靠在坐在床头的列夫德林的肩上,正好是个完美的靠垫,当然没有这一身酒味就更好了。

  “古勒尔,”列夫德林没有推开我,可能是酒精度的作用让他也推不开我,“你想去西柏林吗?”

  “还好吧,”我看着天空回答,“但我更希望这堵该死的墙早日炸掉,这样我就更方便地能看我母亲了,而且——”

  “而且安迷修也能有个好结局了。”列夫德林把话头接了过去,“不是我说,古勒尔,你真的觉得雷狮在抛弃他后还是值得安迷修去拼命地和他在一起?”

  “曾经我会说不,但现在我会说是的。”我回答地不假思索,“但不管我怎么回答,这都是他们两人的决定,我尊重选择。”

  “是啊,是啊,他们的选择……”他嘀咕着,声音越来越小。

  “睡吧。”

  “嗯。”




   接下的半年我忙碌了起来,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东柏林居民的叛逃数量的增多。我倒是也担心过安迷修会混在这一大群人中,并被无情的枪声所击倒,然而甚至过了半年后,安迷修也并没有出现,这时我才突然记起安迷修还有个列夫德林的女儿在他家呢,他不能走。于是我放心地继续忙碌了,却导致我们两个的下一次相遇已经是几年后了。


  这一次看到他是在哨塔里,是列夫德林把他放了进来,才没有受到各种枪械的威胁。我看着他,他还是老样子,只是脸部变得精瘦了些,估计是因为苏联方面断掉西柏林补给路线的原因,让西柏林只能从空投领取各种东西,安迷修又是一个比较爱让别人优先的人,他变瘦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了。

  “这次来,有什么事情呢?”我问。

  “古勒尔,你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军人了,”安迷修笑着摇摇头,手上的咖啡微微起了涟漪,“凡事都直截了当问目的。”

  “还好吧。”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柏林城在半年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天气倒是变得更好了些。

  “我这次来,不是请求你,而是和你谈谈问题。”

  “谈谈?”我把句尾的语气提起表示着疑问。

  “古勒尔,你在这里也挺长时间了,”安迷修抿一口液体,视角环顾着这里的四周,“你就不对那堵墙产生一些厌恶感?”

  “当然了,任何人对隔绝自己和所爱之人都会有厌恶感的。”我用手巾擦着手中的步枪,“然而我的职业就是为了解决这些为了翻越这堵墙付诸了行动的人。”

  “是,是,我明白,我也知道你不怎么爱开枪,”安迷修把杯子往前推了一推,“但说认真的,你就不想过这堵墙什么时候拆除的事?”

“当然了,每个居住在柏林的人都想过这个问题。”我把枪放在一边,“所以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安迷修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我,是红色的,是我服务的红色。

  “古勒尔,苏联撑不住了。”安迷修笑着说,“柏林墙估计不一会日子就要拆除了。”

  我沉默了,我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心中有高兴却也有些其他的情感交杂在了一起,让心脏压着有些难受。安迷修没有接着往下说,等着我的回应。


  “恭喜你和雷狮,终究爱情还是战胜了铁幕。”我这样说,安迷修却没有高兴地回应,相反地眸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

  “我或许现在不能见他。”他说着,杯子在桌子上移动发出了呲呲的声音

  “为什么?”我问。

  “可能你会不理解我,但我还是过不了那个黎明的坎。”

  那个黎明?就是雷狮不辞而别的那个黎明吧。我这样想着,安迷修已经站起身走到门口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初我把伞还给你了,现在再借我一次,可以吗?”我眨了眨眼睛,柏林城的寒风又变得有点大。

  “啊?哦……好啊。”安迷修把伞递给我,自顾自地下楼走回了城里。我拿着伞端详了一番,经典的蓝色,还搭配着一把双剑图案。




   借了伞是正确的,我走在下雨的西柏林街道上嘀嘀咕咕。我让列夫德林给我请了个病假——鬼知道他怎么去请反正他答应下来了,然后借着买处方药的借口溜过了柏林墙,拿着和威尔塔交易来的雷狮住址,撑着伞来了这里。


  嗯,是这个门了。

  我大力地敲响了门,不出意料地里面传来了抱怨的声音,我并没有什么委屈的,毕竟手表的时间刚刚指向早上七点五十八。

  “操你妈,那么早谁……你谁啊。”

  “你好雷狮,自我介绍我叫古勒尔,你应该不认识我,但你一定认识这个。”我指了指我目前拿着的伞,雷狮眯了眯眼,一双有莱茵河穿过的紫色眸子正如安迷修描述十分好看。

  “这是安迷修的,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希望你说的是正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想你知道柏林墙倒塌已经是时间问题了,而随之而来的是你和安迷修——你的爱人的团聚机会,然而你的爱人前几天刚刚给我说他还过不了你不辞而别的这一道心坎。”

  “又是这事啊……进来吧,我可不想别人唠叨我不知道待客之礼。”雷狮闪出一道通道,正供我一人通过,我也没有不好意思,便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了。

  “嘁,安迷修倒是真够矫情的,和当年一样。”

  “当年?”

  “当年他给我表白,我没有给他立即答复,他就心情低落了,最后还是俄罗斯转盘加上一束玫瑰决定的和不和他在一起。”他笑着说,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时光。

  “俄罗斯转盘?”我意外地说。

  “没子弹的那种,我可不想心爱的人被一枪蹦死。”雷狮指着柜橱里的一把枪,“喏,就是那把,我还特意把它从东柏林带过来了,弹夹没有子弹。”

  “那么,雷狮先生,你是打算再次……?”

  “不,时代变了,”雷狮从沙发上坐起来,直直的望着我,“我很明白他也经不起了。”

  “那么您是?”

  “我想要,”雷狮顿了顿,柏林的寒风陪着雨点敲打窗户,建筑的风格大部分是冷色调,看的人非常沉闷,而雷狮的眼睛在其中闪耀着光辉,“我想要在关卡上,朝他喊。”

  “喊什么?”我问。


  “喊:‘安迷修,看着我,这是什么?这是戒指,胸前这是和你一样的十字架,我和你一样,没有丢掉它们’,然后冲过去,把他抓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爱他。”

  这时我终于是知道了两人在一起的所有原因。


  快乐时光总是很短的。我撑着伞走在街道上拿着些假装的药向那堵将要垮掉的墙走去。雨点打在伞上发出一些哗啦啦的声音。我想着雷狮不久前说的话,溜回了哨塔里,把花瓶里列夫德林送的红玫瑰剪了剪枝。

  而这朵红玫瑰和我一起在当晚见证了柏林墙的倒塌。当时我站在哨塔上,端着很久的枪终究没有开出一枪,我抱着一些期望观察着人群,然而失望地没有看见那两个人。然而我却还是抱着希望,因为那两个人是应该在一起的,故事是不能被铁幕隔绝而结束的。

  或许他们在另一个关卡呢?凡事不能妄下定论。我这样想着,哨塔下似乎传来了声音。

  “嘿,安迷修。我的戒指可是还没摘呢。”

  “我也是。”

  我笑着,思绪飘进了柏林的夜晚中。



   柏林墙倒塌的第二年,这篇文章暂且写到这里。古勒尔作为士兵的生活结束了。我曾经好奇地去安迷修家采访过,发现两人还是没有住在一起,这让我有些失望,但我却又在安迷修的柜台上发现了本应在雷狮屋里的那把枪,所以两人如今是什么关系呢?在这个年代显得有些神秘了。


  原谅我只能就此搁笔,列夫德林又来拜访了,他又在抱怨庭园的积雪了。

  铁幕大概终究是战胜不了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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